伴隨著嗤的一聲，公交車停車了，失魂落魄的李茂，像一塊任人撕扯的布條，被車里擁擠的人群左推右搡的擠下了車。又是嗤的一聲，公交車開走了，已經沒有了任何意識的李茂，用毫無焦距的雙眼望著這個陌生的燈紅酒綠的城市，車水馬龍，人流不息，卻讓他只覺得天旋地轉，顫抖的雙腿終于再也支撐不住，癱坐在了地上······
完了，徹底完了，八千塊錢在長途汽車上被人偷了。
李茂媳婦去年得了病，先去村里找大夫，村里的大夫唉聲嘆氣的看了半天，像趕鴨子似的推著李茂趕緊去縣里的醫院。李茂領著媳婦到縣里的醫院檢查拍片驗血后，最后終于確診并治了大半年，掏空了家底，可是仍不見起色。最后李茂只好借錢帶著媳婦來市里，市里的醫院檢查過后，告訴李茂，縣里的醫院誤診了，病人需要馬上住院手術，需要準備八千塊錢。李茂安頓好媳婦，馬上回家挨門挨戶的借，終于湊夠了八千塊往醫院趕，可是一心擔心著媳婦的李茂，下了長途汽車坐上公交車之后竟然才發現，這錢，被偷了。
李茂感覺自己的天徹底塌了，這塊塌下來的天壓的他根本站不起來。壓的他看不到一點希望，他的確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找來錢了，也或許，也只有一條路可以走，想著，李茂突然站起來，快速沖向了駛來的汽車······
說時遲那時快，旁邊來一個人大喊一聲“你要干嘛？”一把拽住了李茂，并且拖著李茂一起躲過了汽車。李茂倔強的轉過臉看著這個人，他驚愕而又絕望的眼神，竟然讓這個人心里一震，這眼神讓他感覺喘不過氣來，讓他感覺難受，甚至讓他覺得恐懼，他一時忘了動彈。
刺耳的剎車聲響起，“有病啊你們，想死也別坑我行不行啊，真是出門沒看黃歷。”話音又伴著汽車遠去。
“你干嘛要攔我，干嘛要攔我，我想死都不行嗎，不行嗎······”絕望而又委屈的李茂，機械性的重復著，瞪著眼前這個人，終于忍不住，低下頭，哭的像個被丟棄的孩子。
“哥們，我······”來人竟一時語塞，他有點手足無措，“你干嘛要這樣？”
“完了，完了，治病的錢沒了，我想我被車撞死了，就能賠點錢，給媳婦治好病，剩下的留給兩個孩子，你還攔著我，我是干什么都不順嗎？啊？”李茂頭都不抬，帶著哭腔說著，有點歇斯底里。
“對不······”來人又是一陣手足無措，他都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對這個痛哭的男人說對不起，說也不對，不說也不對，他有點無奈。“可，可是······活著，活著或許總該有，有辦法吧，你，你要是死了，你媳婦，媳婦要是得不到賠償，你，你不就白死了嗎，是，是不是？”他依然沒能從手足無措的狀況中走出來，以至于努力搜索著詞匯，說的有些困難。
“是啊，是啊，白死了，白死了”李茂止住了哭，依然低著頭，不斷的重復著。有點像風中的木偶，隨風擺動。
來人看到李茂的反應，反而松了一口氣，他望了望遠方，似乎在醞釀情緒，又有點找不到方向，只得嘆了口氣，說：“哥們，有時候活著或許挺難熬，但是，還是能熬過去的吧，你要是死了，你媳婦的病怎么辦，你的孩子怎么辦，活著就還有希望，不是嗎？能活著，多好啊！是不是？我這有二百塊錢，你先去醫院看看你媳婦，別告訴她錢丟了，不然她也上火，你再回家想想辦法，總能借到錢的，都會好的，沒事的。好不好？你答應我，一定別去死好不好？”這個人有些哽咽，說著，塞到李茂手里二百塊錢。
活著就還有希望。這句話，就像黑夜中為李茂射來的一道光，他感覺冰冷的黑暗世界里，這道光能為他取暖。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，只是此刻的這句話，就像穿越了億萬光年的光，擊碎了黑暗的殼，并且不斷侵蝕著這黑暗。等他回過神來，抬起頭，這個人已經不見了，他只看到遠處紅綠燈的光，照的他刺眼。
那一年，八千塊在農村可以娶個媳婦。
那一年，那二百塊是那個人所有的家當。
那一年，李茂的媳婦治好了病。
那一年，李茂后來進了一家叫九江的鋼廠。
李茂從那之后，一直感覺自己日子過得特別順，他覺得每一天，都有著使不完的干勁，他也覺得，這一切都是那個人給他的。就像李茂的媳婦知道這件事后，含著淚對李茂說，那個人，救了他們一家。
這一年，李茂又一次來到當年的那個地方，坐在紅綠燈的對面，希望遇到當年那個他都記不清容貌的那個人，對他說一聲謝謝，他特意從家里準備的土特產，他想讓他嘗嘗，可是他每次都是無功而返。
這一年，有一個人又一次開著豪車來到這里，停在紅綠燈下，望著馬路對面，靜靜的坐一會，他記得，他當年攔住那個人去撞車，本來是想自己撞上去的，那天他離開時，含著淚把本來要預備撞車不成就整瓶吞掉的安眠藥扔了。
這一年，李茂又一次尋人未果，回家的途中，救了路邊騎摩托車摔傷的人，這個人，是個剛剛刑滿釋放的偷竊慣犯。 |
